又梦见黑桠。不知谁把他的骨殖袋交给我,我把它放在一个柜子里。是一个有西窗的房间。夜半起来,外面却是亮的。怀副问我黑桠在哪里,我不知道说了什么。没有把黑桠就在这个房间告诉他。怕他害怕。窗外是一片雾蒙蒙的远山,那里是他的家乡右玉。我忽然想到,我应该把黑桠放在哪?太原、大同、右玉,黑桠该魂归何处?我把一直飞蛾夹住了,试探着想把它放到窗外去。醒了。
关于黑桠的梦,很久没有做了,以前的梦,现在记起来的只有几个片断:
一
跟黑桠在一个编辑部,见到胖胖的他,心里忽然一阵激动,黑桠原来没有死?然后想,原来是记错了,他只是得了病。靠南窗的一张桌子上,摆着好多的稿子和书本,也有黑桠的诗稿。黑桠委托我给他出版诗集,我正在整理呢。我按时间分块,一部分一部分放开,记得一共分了五部分。黑桠看着目录,忽然生气了,98年到2000年的呢,哪里去了。我一看,果然忘了这一块。
这个梦是黑桠去世后15天之内做的。
二
在一个白白的房间里,只有五、六平米吧,呆呆看墙上的一幅画。黑桠忽然出现在门口。我看见了,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情感,因为我记得他已经去世了。我匆忙朝门口跑过去,一边拉他的手,一边问:你是真的还是假的。我感觉到一种仿佛初恋般的电击。
黑桠并没有走进来,只是对我说:儿童公园的北门有一个观音堂,你知道吗?他仿佛让我回去以后到那里给他做些什么。
三
在一个很大很大的礼堂,下面坐满了人。黑桠在偏南的一个演讲台上坐着,然后走出来,对着台下说:我是黑社会……
昨夜梦里见到黑桠,醒来才发现时近清明。前几天马老发来短信说,《黑桠诗歌精选》已到装订阶段。是不是已经在路上了。我们是善于遗忘的,“亲戚或余戚,他人亦已歌,死去何所道,托体同山阿”而已。我不是多情人,只是借一些事情安慰自己的心。
想起黑桠的时间,越来越少。为黑桠的诗集忙碌以来,两年就要过去了。在感觉上,这并不是一件急于完成的事情,但它让人等的难受。等来等去,连自己都快忘了。这个事情,一开始是为黑桠做的,到后来,我发现是在为一大堆朋友而做,到现在,我也不知道是在为谁而做。黑桠如果有灵,也许并不会同意我这个做法——它牵动了太多人。黑桠的一生,就是孤独的生,孤独的死。
我并不了解黑桠。如果黑桠在世,我不知道他能把我这个朋友排在第几。但我自己在内心是把自己排在第一的。那年黑桠到海南,冬天了,给我打电话说,你送送我吧。我们在黑夜的大街走,还有他妻子的小妹。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们送他。他走得像一片树叶,随随便便落在河边的舟上。我也没有悲伤,几乎是麻木,在车厢里最后看了看他,终于也没能说什么。黑桠先乘火车,然后换成汽车,然后坐船,到了海南。
很久以后,当我重新翻起黑桠的诗歌,才略微体验到黑桠的心境。他大概是把自己流放了,流放到当年苏东坡被流放的地方。他以为在那里,真的他会冲破这个世界糜烂。“只有报纸上,我发黄的名字在喘息。”他说。
我们都不曾被遗弃,所以不会懂得黑桠被世界遗弃的感觉。所以,最后,他把自己也遗弃了。在公元2004年1月20日,他让自己死了。尽管,大多数人说他是死于癌症。那天是大年初一,我一大早打电话到大同,询问黑桠的病情,听到的却是一片哭声。大概在那天我起床去点旺火的时候,黑桠放弃了自己在人间的反抗。
清明前夕梦见黑桠,写了半片文章,权当是给黑桠的祭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