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蓝色制服的回忆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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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作者： 出处：新大同网 更新时间： 2006年11月16日 |
制服这东西，一定是男人发明的。我猜想，男人都有制服情结，所有穿制服的女人在他们眼中，都有点“特行”的意思：护士、军人、警察、空姐……几年前，我做空姐的时候，一个朋友去机场接我，远远见到一群头戴小帽，身穿制服，手拖拉杆箱的空蜜，竟不敢认了。后来，他说我那天浑身上下透着“从容，淡定”。对此我颇有些耿耿于怀，难道我不穿制服的时候就不从容，不淡定吗？
初中毕业前夕，我基本崩溃，凝视着迢迢万里教育路，打死也不愿再多走一步。于是，见到新奇古怪专业的职高中专，便冲将进去面试。五月里，当我走进巨星演唱会般人潮涌动的工体时，完全懵了——说实话，此前我压根没弄明白这里究竟招的是什么生。
女孩们十个一组，进到小屋里，三分钟后出来，留下一个。这是初试。当考官叫出我的名字时，身边一个女孩当即哭了出来。随后，是繁复冗长的体检，不断有女孩红着眼圈投向等在门口的父母怀里——淘汰她们的理由千奇百怪，某人膝盖关节间的缝隙太大，不适宜长时间站立；某人耳鼓长得不合理，承受不了高空气压；某人太胖；某人太瘦；某人太高；某人太矮；某人后背上有一块小疤……真正进入那所学校后，我才听说，我们这六十个人，是五千多人中硕果仅存的。
学校位于机场工作区，我每周坐着小巴往返一次，对司机说：师傅，乘务队给踩一脚。后来，每到周末，学校门口的私家车越停越多，日渐将小巴挤得没地了。奔驰宝马夸张了些，但也没有低于本田欧宝沙漠王的，里面的男人虽谈不上英俊，却也都还年轻，看着属于自己的那张笑脸蹦蹦跳跳跑过来，打开车门，一把揽进自己的世界。为这事，班主任没少开班会，但没用，化妆包里的CHANEL，YSL越来越多，身上的羽绒服也换成了柔软细嫩的皮衣。就像写作的人都拧巴，飞在天上的女孩全都华丽，嚣张。
北京的空姐在航空界有一号，用天津话讲叫“哏儿”，干活神速，脾气生猛，精力充沛。也碰上过更“哏儿”的乘客，气得人哭笑不得。除夕之夜，北京飞深圳，一个中年男人左手捧一次性饭盒，右手拎皮箱，刚一坐定就拦住我，问：你们有微波炉吗？我说只有烤箱，您要热什么？他边说边打开饭盒：这几个饺子是我的朋友专门给我包的，还特地给送到机场来……
我拿到后厨房，启动烤箱，嗬！还是韭菜馅的。起飞后，安全警示灯刚一灭，男人就过来了：饺子得了吗？
吃完饺子，男人又开始要茶水，嘴里还念叨着，太香了，就是盐搁得有点多。
终于消停了。飞机开始下降，男人突然又出现在厨房口，神色慌张，问我：你们还能联系到北京机场吗？
一打听才知道，此人原本是一手拎皮箱，一手拎行李箱，自打从朋友手里接过饺子，行李箱的事就忘光光了。
离开航空公司以后，突然就患上了恐飞症，能坐火车绝不坐飞机，家人朋友要是乘机出行，我简直能焦虑得抓狂。在我眼里，飞机变成了最不安全的交通工具。
可是在工作时，从没怕过，或者说，从没想过要去怕。有一次，广州夜航，进入雷雨区了，舷窗外黑洞洞的，夜空中不时劈出一道金色的利刃。飞机颠簸得厉害，几乎站不起身来。突然，像毫无准备被推上了过山车的最高峰，飞机急速下降，估计，几秒钟内足降了五百多米。所有人都往上升，离开了座椅，客舱内安静异常，所有人都屏息凝神，等待着。
还有一次，沈阳回北京，遇上大风颠簸，飞机变成了总也停不下来的海盗船。可气的是有个男人非要站在后厨房门口跟我聊天，态度真诚亲切，我也不好意思跟他急——实在颠得说不话来，怕一开口就要吐在他身上。而此人兴致高亢，口若悬河，令我怀疑他是不是退下来的轰炸机飞行员。
记忆中，只有一次是真被吓着了。我做了一个梦，梦见自己在客舱里，飞机停在停机坪上。舷窗外，不远处停着另一架飞机，尾翼上印有我们航空公司的标志，还有一串数字：1308。我看到一个要好的同事在舷窗里，冲我挥手。随后，那架飞机起飞了，笔直地飞向不远处的山峰，一头撞上——次日，我要飞的航班号是1308，那座机场，北面是山。
很难说，一份职业带给人的心理暗示有多大，告别了天空，我也就不再华丽，嚣张。像淡忘每一座我到过的城市一样，我逐渐淡忘了这一段空中旅程，直到韩国空难。
理论上，乘务员的座位全部设置于机舱门两侧，最有利于逃生，而一名空姐对一架飞机的熟悉程度，不亚于水手对他的航船。但那场灾难中，除了两名男空乘，余下的六名空姐全部遇难。我相信，那些华丽、嚣张的空姐，彼时从容、淡定。一位幸存者这样描述：我看见她被压在座椅下面，上前去拉她，她对我说，你快跑吧……
那套明亮的天蓝色制服还保存在衣柜里——虽然航空公司已将它淘汰，换成了更端庄的深蓝色。我已经没有机会再穿它了，却也舍不得丢弃。就像女孩的婚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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