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在,暮色降临,我把已经揉皱的纸稿点燃,抛向、天空;权当是一抔黄土,撒向你的坟茔。
秋天,白云美的很,天空干净的很,在雁北师院,我看着一个胖但精神的男子跟老于走在一起,便突然问道,你是刘军吧。你是谁?你先是诧异,然后就接受了我这个小弟。以后,我跟随你又初识了大同古老而曲折的小巷。在奇怪而陈旧的砖块中,我第一次知道自己,并不懂诗。
懂诗的人已经走了。在公元2004年,在农历甲申年的正月初一早上6:45,完成了不到32年的偶然的旅程。听说,你走时,既没有慨然长叹,也没有留下半句叮嘱,遗恨裹着疲惫的病躯沉沉睡去。每想到这些,我的心就撕心裂肺地痛。尊贵的思想和脆弱的肉体,难道这就是宇宙的意志和公正?生人继续着碌碌的人生,悲痛何其廉价和牵强。亲戚或余戚,他人亦已歌;死去何所道,托体同山阿。老年丧子,壮年丧夫,幼年丧子;两个月过去了,伯父、伯母、嫂子、好好音讯全无,唯一值得安慰的,或许就是,你已化身在北方的旷野中,与大地同归永恒。
而我,一直不能相信这样的事实。在行走、睡梦、幻想中见到你,并非病中的样子,神色依旧,桀骜不逊,有时似乎在发着惯有的脾气,让我给你整理诗歌;有时似乎已经参透存在的意义,不言不语。
从右玉、天镇,到大同、海南、太原,再到大同,死后复归右玉。一个轮回,三十一年零四个月。你短暂的一生经历了多少事情!嘲讽、捉弄、龃龉,一直与你的荣誉和成就同在。个性过于傲慢,处世过分狷狂,在善与恶,世俗与不羁中,令多少朋友惊羡而汗颜!而你的墓志铭,莫非就只是清冷的葬礼和覆雪的丘陵,在永远不让麦子发芽的北方?
“五月的麦地里/一群鸟又一群鸟飞过/我一个人站了很久很久”我曾不止一次和你,和朋友们说过,大同的诗人我最佩服两个,一个是黑桠,一个是非默。而非默让我喜欢的一首,竟然是给死者的悼词。这是巧合还是嘲弄。同辈人之中,你读书最多,阅世最多,诗也好,散文也好,高谈阔论也好,总让我在许多美好的时刻激动不已。2002年五月,我们从省城太原回乡,一夜无眠,沽酒对诗,畅谈人生,不想两个秋天过去,你就永诀,豪言壮语变成了长歌当哭。
说实话,人生的真义,我是不懂的。相信你也不是很懂。我们只是一些年轻的不切实际的野心家,只是在酒后释放自己的野性。面对世界,我们只有一颗真诚的心。我们也懂快乐,懂得爱,懂得在好天气和坏天气里徒步远足,吟咏些并不伤害谁的诗句。我知道你爱着这个世界,喜欢被阳光照射,喜欢被爱你的和你爱的人围绕,喜欢在欢乐的时候饮酒,在悲伤的时候歌唱,在文人的笔下,体验侠士的生活。爱你的家,妻子和女儿,并且养活她们,让她们快乐和满足。
我知道,你喜欢这样。当病痛把你折磨得形容枯槁的时候依然喜欢这样。你还想和朋友们喝酒,大醉一场,在轰轰烈烈地活一回。于是,我想着你还会回来,离开那阴暗潮湿的地方,和朋友们一起走到阳光下,即使,什么也不做。
人生无常,我原来只是嘴上说说,现在才真正懂了。送你的那晚,炭火通红,唢呐呜咽,相片上的你却出奇地无邪。我无语,朱凯也无语。
现在,2004年的三月,当杀虎口的野菊开始发芽,我把枯黄的记忆送给你,连同顾城的《墓床》,不算是对故友的缅怀,就算是对生者的慰籍:
我知道永逝降临,并不悲伤
树林里安放着我的愿望
下面有海,远看向水池
一点点跟随我的是下午的时光
人时已尽,人世很长
我在中间应该休息
走过的人说树枝低了
走过的人说树枝在长
石囡
2004.3.9